“你……”她侧首，正逢荀悦垂首靠近她耳侧，唇畔似擦过什么温软的东西，却不及细思量，混乱的争执中，越过他肩头，望见远处廊桥下，王琛一袭绯色朝服，渊渟岳峙，岿然立于翩跹翻飞的花叶之中。
目光交错，他面目冷淡，视线很快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并不肯再前行，转而行至廊桥外一方石桌前坐下。
永嘉县主谢令婵一手牵着月姬，一手搀扶着玉竹手臂，亦步亦趋，紧跟在王琛身后，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放缓语气：“当年母亲自作主张，以致酿成今日之祸。我与殷叡相看两厌，他如今在外头欠了无数赌债，竟将主意打到我的嫁妆上。”
“……”
谢令婵絮絮述说着这些年因殷叡而受过的苦楚委屈，说到动情处，不免捏了帕子拭泪，一面细细打量着王琛神色，心中思绪万千，不住盘算。
她母亲自改嫁，深居简出，向来不曾参与聚宴之事，便连今日她派人去请，也未曾见晋城公主露面。
而殷叡是个浑人，她夫妻虽成婚多年，如今连坐下来好好说句话都不能，若她不趁机为自己筹谋，偌大家业，甚或悉数落于殷氏之手也未可料。
好在她继父王珩与堂叔王琛并不是拒人千里的性子，好歹给她几分薄面，肯为她出头做主。仗着王氏之势，殷叡好歹能忌惮几分，夫妻争财，那赌徒不至于闹得太不堪。
王琛屈指敲在石桌面上，不太想涉殷家这趟浑水，待谢令婵宣泄完心中苦闷，方才斟酌道：“殷太常博闻明辨，处事尚且算得上公正；你族兄谢藩，颖达识远，都比我兄弟二人更适合出面。”
晋城公主早改嫁王氏，谢氏上下深恨此事，如今谢令婵要离婚，若王氏兄弟再搅缠其中，若当中生了龃龉，难保不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七叔说的什么话！”谢令婵听他言下有推拒之意，心中一急，不由耍泼撒赖，拉住王琛衣袖，哭道：“阿藩同我已隔了四代，眼看就是出五服的远亲。他如今身高位重，顾惜名誉如禽鸟顾惜羽毛，只怕唯恐被我家的丑闻沾惹到……”
她夫妻争财必是一桩旷日持久的大战，闲话与鸡毛齐飞，谢藩三十出头便位极人臣，深得武帝赏识，今日即便肯来，也断断不肯真的为她强出头，得罪殷太常。
“我如今看似花团锦簇，不过是个空架子，正经能仰仗的也只有阿父与阿叔……”谢令婵是个能屈能伸的人，她往日在王珩面前横眉冷对，如今竟也能舍下一身尊严，哀哀切切称他一声阿父，惹得王珩老怀甚慰，不禁以手抚面，眼泛泪光。
王琛冷眼看她做戏，起身行至浅池畔，望向亭中熙攘的人群。那一位，比起眼前这一位，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明知她待自己没有半点真心，却依旧惹人为她魂牵梦萦。
“殷叡如今要休妻，又霸着我的嫁妆不放，我能倚靠谁呢？”
谢令婵亦随着王琛行至水边，侧身挨着身边一株繁华正盛的桃树，指着不远处拘束枯坐的月姬，压低声道：“他今日才见阿姊第一面，已经应承她不惜休妻，也要给她一个说法。这么多年，他心中仍惦念着阿姊！”
二人立在水边，谢令婵因唯恐王琛不肯替自己撑腰掌理，低声下气，喁喁私语，姿态放得极低。
叙话不多时，却听一个清泠泠如箜篌婉转的声音在曲廊下响起：“王郎既来赴宴，为何偏安一隅，却不往阿兄他们那头去？”
原是荀四娘远远望见王琛，却迟迟不见他转过回廊往人群中去，心中煎熬许久，终于忍不住亲自前来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