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只仓促囫囵扫过那卷宗一眼，上头所载之事对谢明徽来说却是难以磨灭之重：
尚书左仆射、望蔡公谢渊以宰相之孙忝居高位，又荣膺外戚之重，却日夜构陷忠臣，阴与叛将刘镇、潘承之流互为表里，谋害安帝，因事泄被囚诏狱。潘承之子潘绣为脱罪，于狱中残害谢渊，以乞求免死，然朝廷以其穷凶极暴，仍旧诛杀潘氏阖族。潘绣侥幸脱逃，为朝廷所通缉。
“我曾听过很多流言，有人说他畏罪自尽，有人说他被安帝赐死，却第一次看到官方所载文籍……”谢明徽紧紧咬着衣袖，不令哭声外溢。
那人流亡多年，如今好端端被彭城王刘骞奉为座上宾，轻易不敢得罪。她如今即便知晓真相，却只敢躲在无人的角落哭泣。这样的自己，软弱得可耻。
因而，谢明徽很快咽下未尽的痛楚，抬袖擦净面上斑驳泪痕，推开王琛：“彭城王极倚仗潘绣，称他有栋国之才。匹夫武艺高强，流亡多年而毫发无伤，我同他无意交手过，远非其对手。要如何才能令这匹夫伏法？”
王琛略挑了挑眉，沉吟片刻，摇头道：“伏法？若你能在半月之内擒获他，或有可能令他伏法。”
谢明徽面色沉凝下来，眉尖重又蹙起，疑道：“为何？”
王琛抬手抚平她眉心，轻声叹道：“月末是万岁的千秋节。他久病不愈，应会大赦天下以祈福。潘绣罪在前朝，应在大赦之列。罪行一旦赦免，再无问罪的道理。”
谢明徽端正坐姿，跽坐在王琛面前，殷殷看着他，俯首拜下：“若我求你将他划出大赦之列呢？”
王琛单手托着额角，眉眼低垂，望着她缩成一团的身影，唇角绷成一条直线。他不喜谢明徽在他跟前做出这般卑微的姿态，而有件事，亦不宜此时泄露于她面前。皇后已然产子，却秘而不宣，想来所图甚远。储君之重，干系重大。若他所料不错，这孩子最多捂到千秋节上，于寿诞上“喜”震群臣，大赦天下更势在必行。他有何理由独独将潘绣剔出赦免之列？
谢明徽久伏在地上，却未曾听王琛应承。眼前人分明掌着天下生杀大权，却连这样一桩小事也不肯松口，必然是因两家旧怨耿耿于怀。想起樵涧中打他的那一个巴掌，她心中不免又懊悔。
“你先起身。”王琛探手扶她，谢明徽趁势歪倒，做出一副不胜哀恸的模样，软在他膝间。
她心中砰砰直跳，慌张得连自己也无法说服，一面巴望着他果真色令智昏，为自己网开一面，一面却又痛恨自己，终究要靠这色相，做令自己生平最厌憎之事。
那令他寤寐思服、辗转难眠的人软馥馥倚靠在膝头，温软的暖香侵袭在鼻间，蜷曲若白兰花的指尖有意无意轻拽着他袍角，一副任君采撷、予取予求的乖顺模样，恰如那年她走投无路，上了他的画舫……
胸臆间炙热的情纷繁，王琛阖上眼眸，遥想那年雨夜，那条暴雨倾盆的幽深小巷，墙角的栀子被压折了腰，独她历风雨而弥坚，虽处陋室之中，却有一股束素亭亭、孤姿净妍的柔韧坚贞。
“我做什么都可以么？”他微觑着眼，托起谢明徽下颌，仔细打量她面上残存的挣扎之意，心中的执念在叫嚣，某个地方却觉缺憾了一角。
他珍之重之的一份情，她却随手可以赠送和利用，惑人的色相下，那颗心却如无法沉淀清澈的一壶酒，混杂着太多利欲纠葛，独独不见一二分真心。
恰车轮碾上一处高台，车身轻晃，推着谢明徽更靠近他怀中。
那一刻，过往的所有劳而不获飞逝过心头，浮沉之间的所有绝望攫住那颗哀恸的心。而潘绣其人，连彭城王刘骞都避其锋芒，对其敬畏非常，若无王琛相助，凭她之力，甚或终身亦无法再近其身，更遑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