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羡蹲在谢明徽椅侧，一手捉住她衣衫后摆，一手将那细线量过缩卷处，不长不短，正可看出那线头是谢明徽衣摆上勾断的一截。
铁证如山，一时厅中所有人都极惊诧。且不说谢明徽乃是尚书令王琛亲自指来的，她晨间能顶住江羡的压力，随口以黄籍复核文书中所载谬误之处，还是令诸人内心里深觉小小惊艳。
这样一个人，便是没有良好的出身，放在廷尉这样看重实力的地方，就算无法攀居高位，总能立功打下扎实的根基，成为上峰左膀右臂，被委以重任。
岂料这位前程光明的小主簿竟自毁前程，进来的第一天便擅闯库房重地，如今铁证如山，叫江大人拿个正着。
连廷尉监汪泉都被惊动了，谴了手下一个书吏前来观望。
“张先生，擅闯库房应判何罪？”江羡起身，将手中细线交还那吏役，问律博士张昭。
张昭捻着颌下花白的髭须，惋惜道：“若造成库中文籍严重损毁，有偷盗、纵火等行为者，重则流放，轻则囚五年以上；若有污损、涂改、毁灭重要物证……”
张昭提起律条，难免滔滔不绝，江羡便抬手止住他，转头问两名吏役：“库中文书可有损毁丢失？”
两人一怔，库中各类卷册如山，仓促间如何晓得丢了什么东西，因此只唯唯诺诺，不敢断言。且二人当值期间，擅离职守，疏忽失职之罪在所难逃。也不知江羡当如何发落，因此只摇了摇头，站在一边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江羡便又沉着脸，耽耽盯着谢明徽。
谢明徽却捧着案上方才写就的一纸文书，举至齐眉处，屈膝跪到江羡脚下：“小人谢明徽，恳请廷尉平江大人重审义熙八年望蔡公谢渊结党谋逆案，为死者洗清冤屈，恢复名誉；缉拿穷凶，以慰亡灵！”
江羡薄薄的嘴角往下一拉，平直的下巴皴出数道固执的弧线，俯视着谢明徽发顶，眉心皱成一个川字。
素来爱与江羡唱反调的汪瑾这回却安安稳稳坐在一旁，事不关己一般，不发一言。
廷尉监汪泉见江羡踯躅不定，早坐不住，起身背着手，迈着公府步，不疾不徐走来，哂笑道：“谢主簿可真是个孝子。不过据本官所闻，谢渊生前膝下并无子嗣。”
因憎恨谢渊，他话语中难免含着幸灾乐祸的轻嘲。
汪泉正是汪瑾的伯父，王琛母亲汪氏的长兄。
当年谢渊身死，遗孀改嫁，自然几家欢喜几家忧，最欢喜的恐怕便是汪泉。谢氏再不可一世，出了这样的丑闻却也捏着鼻子受了。可笑他任是风华绝代，竟连子息也未曾留下，只独余一个笑话一般的谢令婵，汪泉生平最大的乐趣之一便是听人打趣她家又闹出什么耸人听闻的八卦。
“况谢渊已死了十有一年，当年涉案之人尽皆死得干净，你要江大人审谁？一则，本朝的廷尉难审前朝的旧案；二□□间平反之案，理应由亲属提起，谢主簿你有什么资格替谢渊请命？此事便到此为止。”
汪泉言罢，不悦扫汪瑾一眼。他这侄儿看着是个贞干的，却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罢了。关键时刻从来指望不得他，从前是，如今看来亦没有丝毫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