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月夕宫宴如期而至。蒋墨特许三品以上的朝臣携亲眷入宴,是以此番宫宴比往昔的都要更热闹一些。皇宫内外,香车宝马络绎不绝,灯火辉映,香烟缭绕,丝竹不绝,好一番盛世之景。

    然而荆国国库亏空多年,若是大操大办,这头皇宫里吃个满嘴流油,边关将士们过冬就得喝西北风。

    所以莱盛想节俭着点,又怕皇帝不高兴,左右为难了半天。还是蒋墨自己拍了板,道吃不必珍馐,酒不必佳酿,整几个家常菜,装得精致些,造气氛的彩灯和火烛给我按批发价买,总之看着像那回事就行了。

    莱盛并不懂什么是“批发价”,但还是照他的意思去民间小作坊里悄悄买了批好看的彩灯。过去宫宴上常备的野味山珍全都去掉,弄了些农家小笨鸡和小笨猪做了堆花里花哨的菜样。青菜也是普普通通的时蔬,但摆得极为好看,还起了听上去就很高大上的名字。

    比如白菜炖粉条是“银涟翡翠”,小鸡炖蘑菇是“地芝麟凤”,普普通通一个荷包蛋,御厨愣是憋出个名字叫“珠圆玉润”。乍一听还真像那么回事。

    就这般里外里的省了好一笔银子,高高兴兴地把宫宴给办了起来。时至酉时四刻,该来的都来了,呼呼啦啦地排队入宴,手里多少都提着些“礼品”,不好意思空手前来。有带名家字画的,有带玉器古玩的,还有一位大臣甚至抱了只孔雀来,说是只“东海神鸟”,一鸣大富大贵,二鸣四海升平,振翅国泰民安。偶然降至臣的府邸之中,臣赶紧献给陛下您。

    蒋墨来得最早,看着那在金丝笼子里被一堆两足兽吓成了鹌鹑的可怜孔雀,心中喟叹。朕这国库都见底了,买个灯篓都求着老板买一送一,你居然鼓捣来了只孔雀!还偶然落在你家,你咋不说自己一觉醒来,头顶结出灵芝了呢?!

    越想越气,他暗暗给这不长眼的大臣记了一笔,想着日后有机会了从他那平地生鸟的风水宝地里搜上一搜,刮层油水出来。

    当然,也有例外。丞相史景同就是空手来的,还带着自己的夫人,最小的女儿,以及两个孙子,二话不说占了三张几案,他一桌,夫人一桌,仨孩子乖乖巧巧地挤在一块,盯着桌上的果盘直咽口水,仿佛饿了好几顿就等着这顿饭。

    公孙泊也来了,很是低调地跟在朝臣们的最后头,在那大臣吹嘘孔雀的时候,绕了半圈坐在了最前边的某个位子上。他也带了“家眷”,乃蒋墨的亲舅舅,滇亲王。

    滇亲王今年五十又七,依然活龙鲜健,跟公孙泊一样身材高大。见到蒋墨后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坐在最靠近他的位子上兀自倒了杯酒,冲他举了一下。

    蒋墨微惊,忙拿起酒杯回敬他,蓦地生出一抹危机感。滇亲王在书中戏份极少,只知他有四个儿子,对长子公孙泊寄予厚望,故极为严厉。公孙家的昌盛是他最在意的事,除此之外……

    他放下酒杯,没喝那杯中酒,嗅着浓郁的酒香皱了下眉头。公孙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全仰仗这位老王爷里外运作。送他的亲妹入宫为后,助闻人默稳固太子之位,到把他当作傀儡豢养,都是他的主意。如果说公孙泊是公孙家在外的“颜面”,那滇亲王便是公孙家的里子。他才是公孙家真正的根基,相比之下,公孙泊也好,闻人易也罢,不过是群班门弄斧的毛头小子。

    书中,闻人默极信赖他的舅舅,有什么大事,第一想到的不是丞相,而是跟舅舅商量。在他看来,滇亲王是位睿智且正直的“国之脊梁”,是他最大的靠山。而滇亲王平日里也是不苟言笑,终日板着脸子,却独对闻人默和蔼可亲,跟公孙泊如出一辙地偏袒他,照顾他,事无巨细地关切着,俨然一位慈父。

    可他蒋墨不傻。闻人默一生没参透的人心,他读过全书后早已参了个剔透。“溺子如杀子”,此话一点都不假。滇亲王深谙如何养废亲外甥之道,彻底隔断各方言路,令闻人默如同那被养在金丝笼的孔雀似的,困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中,做着太平盛世的春秋大梦。

    八皇子郑王的死,他是推手;丞相史景同的死,也是他的手笔。然而他算计了一生,末了得了什么呢?

    蒋墨忽然勾起了嘴角,瞥向另一侧。淳王闻人易坐在了史景同的身边,与几位外姓王爷寒暄着。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下意识地抬首望了过来,见蒋墨冲他举起了酒杯,赶紧拿起桌上的杯盏,也不顾里头有没有酒,慌里慌张地敬了回去。

    蒋墨笑容更甚。滇亲王老谋深算了一辈子,殚精毕力地给公孙泊铺好了路,将整个荆国玩弄于鼓掌之中,却没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承载着他此生全部期翼以及家族兴衰的公孙泊,猝不及防地死在了闻人易的手里。一时急火攻心,一命呜呼。

    公孙家失了梁柱,顿成一盘散沙。尔后闻人易夺得帝位,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公孙家株连九族,从上到下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倾天下的世家就此消逝,成了铺向那皇位的万千骸骨一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