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声脆响,滇亲王甩手将那酒盏打飞了出去,磕在石板地上摔了个粉碎。公孙泊被洒了半身的酒,悬着手呆若木鸡,他身边离得较近的一位朝臣遭了秧,险些被飞起的碎片刮伤,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悄悄将案几往远了搬开了下,让他们父子俩斗法莫要殃及无辜群众。

    蒋墨没注意到他们,兀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瞥向远处陆邈的位子,却是早已空空如也,陆邈不知何时擅自离了席。

    他愣了一瞬,匆匆收回视线,为柳太后倒了杯酒。

    柳太后低着头,吧嗒掉了串眼泪,以蚊子般细微的声音说道:“我又给你丢脸了,我不是故意的……”

    “你做得很好。”蒋墨根本不敢看她的表情。他最见不到女人哭了,尤其见不得母亲哭。虽然眼前这位太后比他的实际年龄大不了多少,但在这个世界里,她就是他的娘,把他养大了的娘。柳太后尽力了,若不是她说出了刚刚那席话,公孙泊怕是还跟条疯狗似的咬着不放。

    想至此,他又克制不住地看了一眼陆邈的那张空桌,不知怎的,忽然有些落寞。

    虽然到底指望不上陆邈这个普通小侍卫什么,但在刚刚那个境地,他真想有个人能站出来替他和太后解围。打个马虎眼,说些题外话,把此事岔开就行。

    可是没有。满殿文武,有多少人知晓柳太后不识字呢?不得而知,但绝不会是无。却都眼睁睁地看着太后叫一个外戚大臣欺负得直哭。

    闻人易正跟杞王亲密无间地并排坐在一起,互相敬酒,低声说着些他听不清也不是很在意的话;史景同训斥着小孙子不许把饭粒掉到桌上,吓得小孩紧着用手挡,最后被小姑姑拉到身侧,一口口喂着吃;赵风青跟几个大臣喝得有点高了,笑声越来越放肆,聊了许多他不知晓的史书诗赋。

    所有人都在好好过节,与亲朋好友齐聚一堂,在这宽敞的大殿里谈天说地。只有他跟柳太后憋屈地坐在高位上,满桌佳肴,味如嚼蜡。

    外头起风了,吹得彩灯哗啦作响。突然,一道绚丽的烟花腾空而起,映得大殿烨烨灼灼,似晚霞旖旎。

    “母后,您先回去歇着吧。”蒋墨终耐不住心中淤堵,着宫人提前送柳太后回去。柳太后早已想逃离此地,起身前又深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着随宫人快步离去。尔后蒋墨也借机悄悄离席,出殿围着湖边踱步。

    高位空荡荡得只剩了一桌几乎没动过的菜肴。朝臣们却是毫不在意,该吃吃该喝喝,还有借机会给自家孩子寻良人的。似是这场宫宴,有没有皇帝和太后,都无所谓了。

    确实无所谓,蒋墨迎着冷风干笑一声。

    一直以来,他理解错了一件事。闻人默这个昏君,与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暴君不同。朝臣们厌弃他,却并不怕他。所有的怕劲都在公孙家,今日公孙泊若是牵来头鹿愣是指鹿为马,朝臣们估计也会保持沉默。不阿谀奉承,已是他们的底线,至于维护他们的国君,行臣子之责,做梦。

    他闻人默,他蒋墨,现在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笑话。朝臣也好,百姓也罢,只会追随胜利者。包括陆邈,他也是……

    “陛下,您看,陆侍卫!”他身后的莱盛突然指着湖对面的一道身影喊了起来,努力让不开心的主子寻点乐子。

    跑得倒挺快……蒋墨却是更加不开心了。不满地瞪了湖对面的陆邈一眼。陆邈快步穿过横跨在湖上的湖心亭和长廊向他跑来,不等他埋怨,问道:“陛下,没事了吧?”

    “有事。”蒋墨没声好气地别过头去:“你也知道?别奇怪,朕就是忘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