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惶惶,唯有她抬起头问道:‘皇父笑什么?难道君父不爱我?’

    皇帝大笑起来,伸手抱起她,当着满屋子宗亲贵胄子弟的面说:‘朕笑不是因为你说错了,而是因为你说对了——君父之爱,惟有隆升。’

    但是君父爱她,却又恨她。

    ‘你倘若是个皇子,朕岂会不给皇后无尽哀荣、无上祭享?你如果是皇子,朕甚至现在就可以废嫡长而立你为嗣——承社稷、祭宗庙,朕百年之后,九州山河、亿兆黎民,全都是你的!你只知道说朕刻薄你母亲,你怎么不说你如何刻薄了朕!’皇帝在下旨送她离宫后,私下召见她时曾经如此质问她。

    ‘皇父说什么?’隆升难以置信。

    皇帝的嘴唇似乎在发抖,‘朕生而尊贵,以天子正统之身继承大统,平生最恨就是袁氏生了个好孩子,却是个公主。’

    ‘所以现在,皇父是要告诉我,我母亲被降丧仪不是因为皇父刻薄,也不是因为太子不孝继母,而是因为我不是皇子?’隆升浑身都在发抖,‘我母亲千秋万代低淳悯皇后的这一头,就因为淳悯皇后有儿子?孙氏比我母亲金贵,就因为她生了个儿子?’

    说到最后,隆升声音陡然尖利。

    ‘昔日长孙皇后百代称贤,难道不是因为德行昭昭,而是因为会生儿子?’隆升高声质问。

    皇帝背身而站,却不答。

    ‘我没有错,母后也没有错,是陛下错了。’

    半晌,隆升继续说了下去。

    ‘我生做女儿没错,母后生我也没错。’隆升看着皇帝的背影,‘错的是陛下,陛下不该以女人的肚子论功过。’

    ‘欢嘉,你说错了。’皇帝突然开口了,‘不是因为你是否是皇子,而是因为朕不能立你为嗣。‘

    ‘朕不在意皇后生的到底是不是公主——其实朕一度觉得她生个女孩很好。她若是生个儿子,袁家必然要为储君之位拼一把。到时候,孙袁各拥一嫡子相争,朝堂上必然会生出诸多事端,朕不想那样。’皇帝转过身,看着隆升,‘而且,太子虽然不尽如朕意,但也没什么不好,朕无意行废立之事。’

    隆升没说话。

    ‘直到那天朕在官学学舍外头听见你说,‘君父之爱,是我’。’皇帝的声音变得似乎有些哀婉——那很不像他,很不像一个皇帝。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下一刻,他再开口的时候又变得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了,‘多得天独厚而又自知的孩子,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为人君者就该这样霸道。’皇帝说道,‘真可惜……’

    ——真可惜,不可以为嗣。真可惜,不可以为嗣却又有这样的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