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擎夜读>网游>绿惨红愁 > (二百一十二) 地沟凶险
    考试结束的当晚,我就赶去厂里值夜班。我与别的工友说好了,考试前几天彼此调了班,现在需要给补回去。从热浪蒸腾的室外踏进车间,仿佛一下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没了机器轰鸣,没有了冷气,也没有了照明的灯光,燥热憋闷的硕大空间黑魆魆的,只有几只飞进来的蝙蝠吱吱叫着,在屋顶上扑啦啦地乱窜。我借着天窗上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摸索着来到配电室门前,推开门看见煞白的日光灯下,夏班长正坐在电扇下打着盹,自从纱厂启动了破产程序,夏班长负责起留守电工班的事情。

    听到了开门声,夏班长从瞌睡中醒来:“哎呦,小吴啊,试考完啦,考得咋样?”

    “本来就是赌一把的,不报太大希望。”我不想再说考试的事,就随口应承了一句。

    夏班长睡眼惺忪地站起身子:“你看看你这一年,整天趴在桌子上看书做题,人都熬瘦了一大圈,功夫不负有心人,说不定就能考上呢。”

    “谢大班长吉言,听天由命吧。”我背来的电工包放到了控制台上,随手拿起地上的热水瓶,给自己到了一大茶缸热水。

    “车间里没什么大事,就是晚上耗子闹得厉害,前几天不知怎么的又闯进来一只夜猫子,把耗子们赶得叽叽叫,一晚上让人不得安宁。”夏班长交待了我几句,就拎起自己的东西出了房门。

    夏班长走后,我打着手电在空旷的车间里巡视了一圈,果然听到了猫头鹰的叫声,我忽然想起这几天在招待所,好像没有听到老白果树上猫头鹰叫了,是不是这家伙转到了这里来了。黑暗中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我回到配电间一屁股坐到了电扇下。椅子上还有夏班长的汗迹和体温,热乎乎湿漉漉的让人不舒服。头上的吊扇呼呼啦啦一圈圈旋转着,单调的声音令人昏昏欲睡,可是我虽然身体十分疲惫,头脑却很清醒,大概属于高度紧张后的反常兴奋。

    一轮圆月孤悬在窗外,灰黄的光晕似乎都透着热气,突然间没有了紧张的复习,没有了试卷习题,心里空荡荡的有些失落。我忽然感到了一种迷茫,高考已经结束了,结局无法预测,好端端的纱厂马上要变成崔老扒的了,我今后该怎么样?为了在这里混上一口饭吃,奴颜媚骨,卑躬屈膝?不能,打死我也不能,但是,不能又该怎么办呢?看来只有去南方了,考不上就去找调回老家的刘师傅,没有什么可怕的,我又一次下定了离开的决心。几十年以后,我曾在一个寒夜里看完了一部《杰出公民》的阿根廷电影,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回到了自己曾经逃离的故乡,在这个熟悉与陌生的小镇的三天时间里,经历了无数光怪陆离的事情,最后,在夜视镜里瞄准下,在一声声追逐的枪响中,如丧家犬一般惶惶而逃,倒在了夹杂着荒草和泥土味道的故乡荒原中,影片里那只死而不朽的火烈鸟深深刺激着我,“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我们出生在了同一个地方。”影片的最后,作家在自己新书发行仪式上这样说感叹:“我觉得我这辈子所做的最值得称道的事情,就是逃离了那个地方。”

    身后轻微的响动还是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我费力地抬起脑袋转身回望,朦朦胧胧间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俏丽的身影从门缝间飘荡进来,露出一张绝色而忧郁的面孔。

    我在一瞬间的疑惑后,惊愕地跳了起来:“红姐……”。

    是红姐,确实是她,我朝思暮想的红姐,泪水呼啦啦涌出了眼眶。

    “吴平弟……”红姐朱唇微启,一声轻唤,如梦似幻,充满了万般柔情。

    “红姐,真是你呀——”我在痛快淋漓的哭喊中,颤栗着扑到了她的身旁,“红姐,你真得回来啦……”

    “我回来了,我放心不下你……”红姐泪眼婆娑,一把抱住了我,娇柔的身躯似海涛般汹涌澎拜。

    “红姐,红姐……”我早已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倾泻着无尽的思念,“红姐,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起离开我,你这真是太狠心了……”

    红姐的哭声暗哑而隐忍,奔流的泪水濡湿了我们彼此的胸襟:“我没有想离开你,没有,一刻也没有想过,可是,你彭大哥他……”

    “他……不是……牺牲了么,他……已经成了……烈士……”我的嗓子咕噜咕噜地在响,已经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声音了。

    “他没有死,没死,回来了,真的没有办法啊……”红姐雪腻的手臂紧紧环抱着我,唏嘘的哭声充满了惊惶和颤栗。

    “这是什么?”我突然看到红姐饱满的额上似乎爬了一条蜈蚣,不是蜈蚣,是伤痕,一条丑陋的伤痕:“你……这是怎么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