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玦又一次看见熹微的晨光时，竟有一种历经了轮回的错觉。
爱恨瞬间俱都远了，明朗的晨晖映在微蓝的晴空里，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柳问穿着素白的衣衫，背手站在石室出口。光线冽冽地落在他雪白的衣衫，和与衣衫几乎同样白皙的少年肌肤上，令关玦生出遥远的错觉。
柳问柔声说：“走吧，我送你出去。”
时辰尚早，教众仍在安眠之中。关玦的靴子和柳问的木屐踩过丛丛的草叶，发出不同的声响。关玦只觉得柳问的足音清脆动听，一声声都叩在自己的心弦上。
侧过脸看，少年明净白皙的脸庞，偏是红润鲜艳，被山谷云烟衬着，美丽得当真像只在传闻中才会出现的山中神灵。柳问的唇角微微含笑，黑白分明的双眸纤尘不染地看着通往山外的道路，关玦不由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柳问浅吃了一惊：“一起走？”他下意识摇了摇头，拒绝之后过了一阵才想起缘由，“爹娘与教主嘱咐过，叫我不要离开。”
将近一月相处，关玦几乎已经知道了柳问的全部过往。这一个月，他没有将旋教教主为柳问布下的谎言全然揭破，因为他无法预料被颠覆一切、得知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的柳问将会作出何种举动。他只是对柳问说，在旋教之外，外面的世界，云雨欢爱，大多是出自于两情相悦的两个人。
这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却还是对柳问一遍又一遍，直接间接地说：
任何一个人如果不想发生那事，便都可以拒绝。拒绝与不心仪的人欢好并不是错，更不是什么罪过。
这一回他还是没有直接地撕扯下教主的假面，回答道：“你爹娘从未与你见过面，才或许有那样的叮嘱。他们若认识了你，见过你，知道你长成如今的模样，一定希望你离开这里，去外头看一看。”
他循循善诱道：“你会救着我，也是因为你想离开这里，到外面去，是不是？为什么要小心翼翼的，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柳问又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真离开的话，教主会生气，甚至走火入魔，我不想那样——没有了我，也许他会叫别人去炼夺生蛊。”他的脸上首次流露出不自然的、厌恶的神色，显然炼蛊的过程对他而言并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再说，我不懂外面的人和事，也不能一直跟着玦哥哥。”这段时日相处，柳问唤“玦哥哥”时的腔调越来越熟络和清甜，一次次都直喊到关玦骨髓里，“你有你的心上人，也有你自己要做的事，那些我都不懂，也不想懂。”
这一回，轮到关玦无以为继了。
他很明白，关情是绝对容不下柳问的。若让性情乖戾、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关情与天真无瑕、却身负卓绝武功的柳问见面，他们之中总有一个人会杀了另一个。
柳问说得没有错，他应该从这里出去，从瘴气林中出去，带着关情离开大历，永远不让他们两人见面，甚至永远忘记旋教中这短短的一个月。毕竟这一个月太短也太离奇，与他从前的所有辙痕都无法接合。
可他不知怎么的，竟然多此一问：“这里的道路诡谲难寻，若有一天我想再见到你，要怎么找你？”
柳问脚步一停，仰起脸来看着他。关玦低头望着他的双眼，只觉自己在那双明净的眼眸中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