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擎夜读>玄幻>竹催玉折 > 熏香
    “把手伸出来,”竹玉神色冰冷,矜贵道。

    他的目光直直地穿过案前哆哆嗦嗦的小童,似一潭死水,终落在了房梁上。

    手起板落,白皙纤细的手不曾想下手毫不留情,“啪”“啪”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像是打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一下,两下…五下,打够了板数,随之而来的还有小童委屈的哽咽声,“多…多谢夫子教诲,学生知…知错了…”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

    “嗯,知错,下次便不要再犯,回去吧。”竹玉脸色稍霁,心底却隐隐有些慌乱。近些日子,尤其是在他打人之时,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方才他又察觉到了,那目光似乎是来自教室的最后一排。他猛地抬头,向后排望去,却未捕捉到丝毫异样。只能看到后排学生正神情专注地誊写着经文——那是穆员外家的儿子,穆萧合。

    竹玉心底嗤笑一声,错觉吧。稍稍松了口气,愧疚感和自我厌弃的情绪织茧成缚,缠得他胸口发闷,他的本心告诉他,他不该打学生,即便这是礼法。但他又有什么办法?

    竹玉接替父亲成为这祖传学堂的先生,已经半月有余。他年岁极轻,还不过十七岁生辰,长得极清秀,眉眼间有股天然的温柔,难免有失先生的威严,只得故作横眉冷对之态。上任教书头一天,便狠狠惩罚了故意戏弄他的学生,自此杀鸡儆猴颇有成效,大家私下议论纷纷,这新夫子,瞧着面嫩,实则心狠手辣的很。面上恭敬,背后却对竹玉讨厌的紧,明明和他们一般大的年纪,却当上先生逞起了威风,还偏偏这般迂腐,不近人情。更有甚者,拿他的样貌插科打诨,嘲笑他长得像个娘们。竹玉对他们暗地里的恶意心知肚明,其实他也不喜欢读书,觉得这些经书呆板又迂腐,他也向往自由。可他生在寒门,父亲一生都在屡试不进中苦苦挣扎,只能靠教书维系着清贫的生活,便将厚望寄予在竹玉身上,希望儿子能完成自己的夙愿。

    竹玉算是竹老先生老来得子,自小生得玉雪可爱,跟娘亲出去赶集,街坊邻居看了都道:“这女娃娃长得俊嘞!”竹夫人便笑着解释自家是男孩。随着竹玉年岁渐长,父亲便要求他读书了,虽说他天生长得好看,资质却只能算是平庸,好在他努力又听话,即便他不喜欢读书,可他希望父母开心,那样,他便也开心。

    天有不测,父亲去世,变故来的太过突然,竹玉成了整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只好小小年纪便接替父亲教书,以维持生计。当先生,就要严苛点,就得这样,竹玉只能在自我洗脑中渐渐麻木。

    一定是打学生打太狠了,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所以才…暗处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竹玉想。

    穆萧合眼疾手快,感知到竹玉要抬头往这边看时,已经敛回了目光,低下头假装学习,可内心还在细细回味,竹玉挺直腰杆坐在案前矜傲的神情,白皙脆弱的脖颈,以及裹在豆青色长袍之下若隐若现的纤细腰肢,和往下…勾勒出令人浮想联翩的弧度。“腰真细,皮肤也好白,真想看看这张脸被欺负了是什么样子…”他想。

    穆萧合是学堂里年纪较大的学生,已经弱冠。他是员外家的儿子,在这小县城,过得已经足够算得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自幼喜习武,不喜读书,穆员外惯他,也没强迫他读书,只是他年岁越大越难管教,成日跟一帮狐朋狗友厮混,只能送到学堂学学基本的礼仪规矩规矩。穆萧合自然说什么也不同意,跟员外大吵一架,老爷子气得动了家法,最后还是萧夫人心疼儿子才好不容易劝住。没招,老子最大,只能去呗。

    直到见到先生的第一眼,他想法突然就变了。

    穆萧合从来不是正人君子,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

    不管用什么手段。

    到了下学时间,学生们都回家了。竹玉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庭院和教室。

    他慢慢扫着,陪伴他的只有风吹过竹林冷冽的簌簌声。

    庭阶寂寂,无尽萧索。他从来只是孑然一人,如同笼中鸟,不得脱身。

    只有此时,他才真正属于自己,世上唯有天地与他一人。

    一缕香气不知何时已经弥散开来,萦绕在他鼻息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