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曦的事十分棘手,前有孙老爷处处应酬,后有孙老太太、恭颐族姬亲自登门去王家告罪,试图能求得背后张家网开一面。然而张王两家皆是打定了主意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几日下来,恭颐族姬哭肿了眼睛之外,少不得尝尽了人情冷暖——从前孙家虽不至于是人人的座上宾,然而到哪里不都得得旁人一句奉承。更不要说孙曦这个状元郎,从前多少人家为了自家孩子取经,便是王府人家都要亲自上门请孙曦授课;更不要说络绎不绝的媒人喜婆,当真是要将孙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而此番孙曦出事,恭颐族姬此生的白眼都要受尽了。更不要说那些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唯恐和这天下头号“淫贼”扯上关系,不少太太直接称病拒之门外。恭颐族姬也不是软脾气的人,从前都是旁人来求她,从没有她求人的道理。
可如今为了儿子,更为了孙家,即便在家哭得天翻地覆,待到第二日早起少不得叫人拿来冰水浸过的手帕敷眼,生生撑出一副同往日无异的模样,假装看不出旁人的冷眼,强扯出一副笑脸来示人。
但她也知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道理,当下重中之重还是起码要将孙曦的这门亲事保住才好。若是此刻田家退婚,那流言的真假都不再重要,孙曦这“淫贼纨绔”的头衔便是一辈子都取不下来了。
是而恭颐族姬更是不敢耽误,此刻也不敢再故作高贵、以权势压人了,只叫人拿了一套素净衣裳来,云鬓间未戴珠钗,唯求不过大方罢了。天不亮便叫人往浮玉山去,到了田家未语泪先流,哭着便说对不起飞镜这孩子。
然而一切却并未有她和恭显族姬构想地那般顺利。田夫人虽极重名声、责任,不肯作出出尔反尔的事。然而在她这唯一的女儿身上,少不得要为她细细筹谋。更何况,这些时日来田飞镜阴晴不定的心绪更是被田夫人看在眼里。
恭颐族姬便是说得天花乱坠,仿佛孙曦如同个民族英雄般想要为民除害却惨遭暗算。可田夫人都未曾松口让她放心——就算孙曦当真如她说的那般又如何呢?在这俗世生活,本就不是本应如何,反而旁人口中的才是真实。
田夫人又不是没见识的内院妇人,自然知道经过如此一闹,无论孙曦一案是否翻案,他这仕途都算是断送了。大业一向重礼尊道,朝廷命官纳妾尚且不敢越界,孙曦有了如此污名......只怕长安城都不一定能容得下他了。
长安城内近日关于孙曦的风言风语不绝,田夫人便猜到了孙家必定会从她们这入手,然而却不明白飞镜这丫头的心思。虽则她总说对孙曦并无多少感情,然而这些日子里她没来由的怒气,或许她自己都不明白从何而起,可田夫人却知道是因为什么。
也是怕她忽然情感上头,当下什么都不顾了,只要跟她那落了难的小相好生死相随了,田夫人早已暗自留了一手——两日前,她随便找了个由头便将飞镜赶上了浮玉山,只说叫她竹动观修养。
飞镜自小三五不时便会上竹动观去住上几日,并不觉得奇怪,此刻只怕还不知道长安城里早已翻天地覆。
从前她坐在竹动观的竹林中,静坐修心比观内的弟子们都专心许多。然而这几天,却是三番五次地被老道士拿浮尘把轻轻敲头以示警戒。
敲她的是个名叫“出尘”的须发尽白的老道士。按资历,出尘老道是最适合作馆主的,然而这老道士一副闲散性子,满脑子只有飞升,每日只是打坐修炼,偶尔兴致来了同人谈心,其余俗事一律不管。
唯独对田飞镜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不同,是而对她也比旁人更严厉些。
在第三次捉到飞镜走神的那天黄昏,飞镜果不其然被叫到了出尘老道的厢房内。出尘老道士笑眯眯地叫她在一旁的蒲团坐下,“怎么?你这丫头好事将近,便心野了?在我眼皮底下也敢偷懒了?”
飞镜连忙抱头,“我才不是偷懒呢。”
“那是怎么回事啊?让老道来掐指一算,是不是有个小人儿有天偷偷钻进了你的心里,搅得你做什么都不成想什么都想不明白?”
飞镜自小与他亲近,早已将他视作自己的亲人。此刻听他如此怜爱,倒像是比跟自己母亲在一起还要更轻松些。然而到底女儿家抹不开面子,故意嘴硬道,“你又懂了,你是个道士,你怎么可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