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擎夜读>都市>雁归原纪事 > 61钻进去了。
    这南女自去年春天,潜伏前来同罗军中刺探军情,不慎露了行迹,落在了阿史那绥德大人手里。大人如获至宝,与弟弟阿史那贺延关起门来密谋了一个白天,晚上便唤磨延啜去,要他悄悄去将那囚着的南女放了,只不可放远了,要拿在手里反复施威再施救,营造出千种为难万般无奈,将她磨折得全心全意只是慑服于他。斛连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会如此重视这一个南女,后来方知是南人的一个什么姓卫的乱党头子的义女。可是纵如此那份重视也是过头了,那南女心性未定时,大人有时甚至一日几问。后来到底是磨延啜本领过人,渐渐的将那南女拿捏在手中,大人仍然极是关照。要说大人图这南女什么,无非是图她回去暗害她那个明里暗里和同罗作对的爹——可害也下手害过了,大人为什么还是那般看重?甚至阿史那绥德大人遇刺而死,连阿史那贺延大人,依旧是一样的重视!

    要说这南女确然极美。这是斛连于火光下的第一眼观感,既有北人的明艳,又透着骨子里的南人娇媚,也不知是怎样长来,而这种美似乎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斛连总觉得像是某个识得的故人。南女自然不能为正妻,就凭这一张脸,若能在磨延啜的帐篷里做个侍妾也是好的。可大人竟也严令磨延啜,绝不能当真着了这南女的蛊惑!莫说做妾,最好是大事底定,便寻机将她杀了!

    但磨延啜领了这般授意,却并不曾将这南女一刀杀了去,反倒是一日一日的耳鬓厮磨,日渐情浓,到后来甚至跑去大人面前几番恳求,自请要去南人的地方卧底。他幼时失母,虽是抱给了阿史那绥德的正妻,但当时帐下无合适的奶妈子,是自掠来的南人中寻了个乳母奶大了的,因而自幼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他有一半南人的血统,生得也像南人,阿史那贺延大人却并不愿意,只恐他的心思也随了南人。磨延啜好说歹说,最后搬出大事来,说当下有个有些钱的青年汉子,也不知是道士还是萨满的,在雁归原上筹建南人的义军,他已混了进去,那时打探南人军队动向,必然方便,大人才由着他去了,只又单独寻了斛连来耳提面命,要他想方设法的提防磨延啜与那南女厮磨。斛连嘴上应承,实则并不敢太有动作,一来磨延啜乃是卧底,本就不便多加来往,二来磨延啜对这南女确然情热,万一一个时运不济,阿史那贺延大人病了死了,磨延啜便是同罗下一任右符离,这南女怕是要做斛连的当家主母,如何能硬拆起来!

    可谁想到这未来的当家主母,现下竟不依不饶的追到了战场上来!斛连听不太懂南人话语,就知道这南女迫着磨延啜娶她,磨延啜就默然犹豫,若要点头阿史那贺延大人怕不打断了他的两条腿扔在帐篷外。那南女手指着自己的肚子,眼泪流了下来。斛连心里一凛:“莫要肚里怀上了姓着阿史那的孩子?——若当真,怕大人一并打断了我这两条腿!”就挤上了前去向着磨延啜道:“你须记得你姓阿史那,你是阿史那以楚!”

    磨延啜身子轻轻一震,看着那南女,就又摇了摇头,喃喃的说:“是在骗你。”

    那南女娇艳的脸儿仰着,似乎不敢相信一般的看着磨延啜。稳重如斛连,也被她这花朵带着露珠一般的神情搅得心头微微一软,然而又庆幸磨延啜到底心志如铁,守住了这美色一关。

    但突然间,他觉得似乎又有什么极不对的地方。那是一种本能的异样,也不知从何而起,只是直觉先于理智,在心中揪扯出一种强烈的不谐之感。他盯着那南女,将眼光落在她脸上足有十余息,突然间想明白了这股异样感的来源,止不住心底一股凉气直冲天灵。

    他终于想起这那南女的样貌为何熟悉——

    她竟然像极了磨延啜的生母。当年阿史那绥德帐子里的那个资虏,央姜!

    此时这南女与磨延啜面对面的乘马而立,火光在两个人的脸上跳跃,竟然越看越是相似。磨延啜身为男子,轮廓自然开阔些,鼻梁也高,但又带着些南人特有的柔和之感,那南女虽不及他英武之姿,但也是眉眼浓丽,大异寻常南人。两人如此对照着看,竟如同一个人的男装女装一般!

    斛连几乎是冷汗涔涔,回想起当年那两桩尘封旧事来,内心一阵阵打鼓般跳。他终于渐渐思索起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同罗右符离阿史那绥德大人二十六七年前那一遭遇刺,刺客来时为什么先进的却是央姜的女奴帐篷?究竟是奔着大人,还是……央姜当日肚里尚有一个孩子,后来连长带幼都再无人得见!若说死了,竟连尸骨也无存么?……阿史那大人兄弟二人,为何知道了这南女的义父是谁,就千般设计,万般戒备,倒如被踩了尾巴的两只猫一般!

    他思索未定,就听见耳边一阵疾风。是南人窥空当射来的一支箭!幸好磨延啜似乎突然醒觉,抬腕将那箭头劈落。但借着这个空当,那南女竟突然欺身而上。斛连清清楚楚看见南女指尖一串明晃晃的银指环一闪,竟将磨延啜胸口皮甲一下子豁开。跟着磨延啜突然一声极其痛楚的嘶叫。那南女倏然而退,胯下极好的白马打马就走!

    而磨延啜痛苦地捂着胸口,竟然坐也坐不住,几乎自骝马鞍上栽了下来。斛连生怕他被乱蹄踩死了,一把揪到自家马上,急忙查看他伤口。胸口不过浅浅的一道血痕,但磨延啜竟似痛苦已极,两手拼命在伤口上抓挠,倒以指甲将那浅伤掏得血淋淋的。斛连不知所以,急忙问道:“伤得厉害么?”

    磨延啜趴在他的马上,声音都变了腔调,极凄惨地叫道:“钻进去了!钻进去了!”斛连惊问道:“什么钻进去了?”磨延啜惨声叫道:“是虫子!在里面爬!……”他全身上下乱抓乱挠,哀叫不已,但偏偏一无异状,倒似突然失了神智一般。斛连越来越是恐惧,心想:“那南女!那南女弄疯了磨延啜!……不!虫子怎能在人身子里钻?……难道是长生天也责怪我们,降罪于磨延啜么?”

    他还没自这般惊骇中缓过来,突然就听见四面八方又高又急的筚篥声,竟是撒出去的几十个游骑,几乎同时的吹起了手中的悲角来。这是只有强敌压阵时才有的样子!

    斛连焦躁得如放在火上烤一般,一边扶着一个疯癫狂乱的磨延啜,一边向远处望去,心头陡然一寒,一瞬间几乎冷汗湿透皮铠。

    远处他们来时的山路上,此时竟有另一支蜿蜒而下的军队,人人手持松明火把,火光通明,蹄声动地,自同罗马队后方包抄而来!

    那一匹白马驮着央夏奔入了夜色里。韩亦昭连番作哨催唤,过了没一刻,就见一匹鞍鞯俱全的空马孤零零的而回,跟着几个军士也陆续转了回来,都报说那女子遁入了山林中去,追之不上,只得罢了。

    韩亦昭战事紧急,也无暇去顾及央夏弃马逃去了哪里。只看磨延啜几乎栽到了马下去,当下就喊住当时那个略通同罗语言的斥候,指着阵前道:“让咱们的人学着你喊!就说磨延啜死了!”那斥候会意,放声叫了起来:“磨延啜乌和!”渐渐的,义军这边都是喊声连绵。“磨延啜乌和!磨延啜乌和!”过不多时,就见同罗人骚乱不已,步步后退,韩亦昭便命三军擂鼓。